燈謎迷

　　「經理！航空客票已經替您定妥了！」僕役說着將票子遞給我。「你去請副經理來見我！」我說。

　　一會兒，副經理進來，我對他說：「昨天接到家母從敝鄉發來電報，說她病重；我需要趕回去省視救治，先乘機到香港然後間關回鄉；所以這裏的業務，

全權交給你，從明天起你可以代行代拆……….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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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下午，偶然看到一份香港報紙，一段文字映入眼簾，神經禁不起受了重大刺激，頭上一陣暈眩……醒來，再看清楚，是一張十日以前的香港報紙，上面刋載着一段訂婚啓事，女子是章笑薇，旁邊還有新郎及雙方家長的名字。啊！她，是我為她曾患了嚴重的神經病的笑薇，也就是我刻骨縷心難忘的笑薇；現在，她竟然負情背義去和別人訂婚。這眞使我百思不解了，為什麼當年她底父親對我說她已經病逝了，我也曾悲慟地在她的墳前憑吊，現在，人不但未死，而且，……。

　　這一夜，失眠了！巴不得立刻到了香港，找尋這一個謎的答案；整夜胡思亂想直到天亮。母病祇是刺激精神，可是，這突然的消息却像萬箭穿心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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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在飛機裏，心房跳躍得比飛機的發動機還厲害，充滿了焦急，憤恨，悲酸等情緒，對於窗外的景物完全不感興趣，腦海裏縈迴着往事，一幕一幕的映現出來：

　　前年的夏天，我從廣州到香港，準備轉程到美國受ＸＸ鑛塲的聘用當工程師的職務；在香港等候辦理出國的手續，寄居在父執章世伯的家裏發現了這一位麗質天生的笑薇小姐，她有「伊麗莎白泰萊」的嬌憨，面貌酷似「比提葛拉寶」，那一雙富有吸引力的媚眼，襯着兩片厚薄勻稱的嘴唇，還有一對令人陶醉的淺淺梨渦，當我第一次和她見面，腦海中便深留印象，真的一見鐘情。「桃唇對我微含笑，柳眼窺人半帶羞」，好像我底靈魂兒早已離開了身軀，肉體麻木了，知覺也失了一樣，她不但美麗，而且談吐溫文，儀態大方；憑着「同居」的「便利」，我倆常常一同出去遊玩，看電影，跳舞，旅行。當夜雨連綿的時候，不能夠外出遊逛，她提議和我對奕，或是塡詞吟詩；這時候，我不但驚詫她有精湛深邃的棋術，還敬佩她的家學淵源的詩詞造詣；在新時代裏，委實找不到幾多個這麼能幹的少女呢？

　　渡着這樣溫馨綺膩的日子，不覺一月一月地過去。雖然，出國的手續已經辦妥了，可是，敎我如何能捨得離開她？因此，不惜對章世伯撒謊說：「這一期的船又客滿了，須待下一次才能夠成行，又要耽擱十多天；真對不起！在世伯府上打擾了這許多日子！……」其實，一個月前已經可以啓程；祇因為長住溫柔，樂不思「美」吧了！

　　一天晚上，她寫了一闋「點絳唇」詞贈我：

　　雲密姮娥，燭搖紅影垂涎笑，杜鵑啼叫，心事誰知曉。玉露凝香，簾透東方，皛朝霞照，

看了，讚她是才女，她含羞帶笑地要我和她一闋。我興奮地提筆揮毫，寫了：

　　桃李容華，惹人憐愛嫣然笑，淺顰輕叫，學博般般曉。賽雪欺霜，嬌嫰肌膚，皛燈光照，

她邊看邊在駡我，還用粉拳在我背上輕輕搥了幾下，溜煙的走了。

　　發乎情，止乎禮，友誼的關係已白熱化，可是，仍未有勇氣向她作更進一步的表示；從這一天起，我永遠「？」不能够再看見這位可人兒了！因為翌日我和幾位朋友往澳門旅行去，一連三天，寫意地痛快地把濠鏡的風光遊覽無遺；没有她作伴，興緻也減了，數十小時比數十寒暑還長，當我踏進客廰，看見章世伯無精釆地倚憑着沙發椅上，鬱悒頽喪的臉容，代替了他平日那慈祥樂觀的面孔；沉着聲對我說：「笑薇，她，她……已經死了！……」這消息刺入我的耳鼓，簡直是晴天霹靂！頓時手挽着的行囊跌在地上，祇覺得天旋地轉，一陣昏黑……。

　　翌日，章老伯和我一同到永遠墳塲去，途中，他告訴我，他的女兒大前天突然患上急症，趕不及請醫生診治已經氣絕了；祇有草草立碑殮葬她……。

　　當年，梁山伯與祝英台，是遲來三日馬家娘；現在，我遲來三日，她與陰陽隔絕了！

　　不久，來到墳塲，他引我到她的墳前，祇見碑文刻着『愛女章笑薇之墓』。忍不住鼻酸心酸，倘下涕淚，放聲號哭；比「胡不歸」的文萍生有過之無不及，雖然不至嚙指用血把碑文的愛女改為愛妻，但是也曾狂妄地用手扳持石碑，用指亂抓新堆未乾的黃土；他急忙用力把我扯開，勸慰我一番，歸途中，不禁黯然神傷亡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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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經過章老伯亟力苦勸，勉我發奮，以慰芳魂。於是懷着愴痛的心情，無可奈何地趁了最近一期輪船赴美國，途中，因為思憶笑薇的可愛，至憂傷過度，患上神經病，扺達美國，被船公司送入醫院療治，經過一年的時間才能痊癒。出院後，謀得職業。經過一番努力，然後掙扎得今日ＸＸ貿易公司總經理的地位。……現在，她竟然尚在人間，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？……….

　　到了香港，先發電報回鄉，報告行踪，說我不久便可扺鄉視母。然後，趕忙去拜訪世伯。

　　祇見章世伯安詳地坐著看報見了我，連忙起立笑臉地招呼我坐下；這時候，我不待他發言，首先搶白幾句：「今天特來向您老人家問候，同時更向世伯致賀，令媛喜獲乘龍快婿，小侄兒欲叨光陪末席飲杯喜酒……….」。他聴了這番說話，展唇對我笑一笑，忽然搖頭太息，唉！「事到如今，我不能不詳細地向你解釋一切，并請你原諒，原諒！」……….

　　我心底在陣痛，腦在發脹，神經緊張，血脈沸騰；本想把鬱抑在心中底妒恨，辛酸的怨氣，發洩出來。可是，對面着長輩，不能不守禮節；惟有亟力用理智壓抑情感，定睛凝視着他那副老尚矍鑠的面孔，靜耳諦聴下去。

　　「當你未赴美國，在舍下候辦出國手續的時候，從你的言語行動觀察之下，知道你已熱戀小女，後你竟敢撒謊來拖延日子；我不忍你為兒女私情而耽誤前程，為息了你一片痴心，發奮為人，早日離開香港起見，秘密地和笑薇設計將你瞞過；利用你旅行澳門的機會，假作她患急症死去的計劃，等你到了美國，馬上拍電報給你，說明了原委，并允肯你們的婚事。誰知出人意料之外，拍了幾次電報到鑛場都退回來，真把我父女急煞了，曾經盡力向美國方面的親友打聴你的下落，都渺無消息。這樣地過了兩年，笑薇已屆結緍年齡，我不願辜負她的青春；所以，和她物色得一位有位的青年，就在去月底舉行訂婚儀式。當時，笑薇曾提出反對，說：「她仍未忘懷你，而且你的下落不明，她很希望能再見你一面，她常常夢見你哭喪着臉向她哭訴：她恐怕你因思憶她而自尋短見，她常常說對不起你，累了你，誓願丫角終老以酬知己，不肯和其他男子談笑，與及談婚論嫁」，我惟有用折衷辦法，言明先舉行訂婚，三年內若能再和你見面，你還未結婚的話，得解除婚約和你結婚；若三年期滿，仍未有你下落，便揀吉結婚！……她才點首答允，詎料，訂婚後兩日，她的未婚夫突染急症，不治而逝，雙方唯有解除婚約。笑薇受了刺激，終日茶飯不思，躺在床上胡言亂語，神魂不守；醫生剛才診斷離去，說她患的是心臟病。可巧你現在回來了，你究竟到達美國之後，又到那裏去呢？……」

　　啊！原來如此！隨着我又將自己到了美國之後的一切告訴他；他喟嘆地說出一句懺悔的話：「是我累了你倆！」

　　後來，她見了我，病馬上消失；母親的病也療治痊癒，於是，我倆宣佈結緍了！

　　有情人終成眷屬！

 白良駒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星島日報1939年12月15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