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打麻雀」被稱爲「竹戰」,是因爲麻雀牌的上層是探用竹片製成,以入榫(音筍)方式镰鑲嵌,非常牢固。在香港光復後,因爲塑膠的發明,麻雀牌的製造節省時間和成本,全用塑膠原料,上層不用竹片,下層不用牛骨或象牙(或象骨),以强力膠將兩層黏合便成。上層更採用各種顏色的塑膠板,下層則是純白無瑕。
「看竹」一辭比「竹戰」更雅馴,亦與竹面麻雀牌有關,在整個打牌過程,四人皆面對着竹面麻雀牌而大戰,看之不厭,樂此不疲,稱之爲「看竹」最爲貼切不移。
「看竹何須問主人」是唐代王維(摩詰)詩:「桃源一去絕風塵,柳市南頭訪隱淪。到門不敢題凡鳥,看竹何須問主人,城上青山如屋裏,東家流水入西鄰,閉戶著書多歲月,種松皆老作龍麟」。
昨日某電視台閙劇其劇情可能由此詩句獲致靈感,四名鄰居藉探訪新入伙新婚夫婦,未獲戶主同意,竟開枱打麻雀至凌晨三時……。
在香港是嚴禁賭博,自開埠以來許多不合法的賭博,如番攤、牌九、骰寶、十三張、字花、鋪票、輪盤、白鴿票、魚蝦蟹以及視爲「虐畜」的鬥蟋蟀,皆被禁止。
但是尚有合法的如御准賽馬會的所有投注方式,被視爲「娛樂」,卽使一九九七年來臨,還是「馬照跑,注照投」的。
至於「娛樂」成分極高的「打麻雀」,港九新界各區都有「學校」培訓「學生」,這些「麻雀學校」標榜「耍樂」招牌,是奉旨開業,成爲與賽馬
稱作「一時瑜亮」的「娛樂」。
早在一九一八一月三十一日,華民政務司夏理德建議取締「打麻雀」,當時召開團防局會議,出席這次會議的官紳名流,有周壽臣、何棣生、劉能伯、何澤生、周少岐、黃金幅、陳啓明、唐麗川、老潔平、唐溢川等。夏理德鑑於當時「打麻雀」風氣甚盛(若與今日的相較,簡直是微不足道),已有半公開的麻雀耍樂,許多婦女沉迷雀局,男女混雜,造成社會不良風氣。會議中分成兩派,劉鑄伯派主張打麻雀;何澤生派則反對「女局」,不但應嚴禁婦女入局,而且責備處罰她的丈夫或家長,開設「女局」的樓宇,業主也應受警告,如果再犯、三犯,即遞解出境。
可惜,這次會議全無結果。後來不但不禁,反而成爲合法娛樂「麻雀學校」遍設各區,使政府當局增加不少收入。若非因深夜竹戰「擾人清夢」噪音喧閙而被警告或處罰,「打麻雀」是可以「奉旨」大打特打的。
究竟「打麻雀」何以能盛極一時而大受歡迎?考其原因,組成雀局簡易孰甚,只要放得下一張麻雀枱,便可成局。有人在床位打牌,四人蹲坐着沒有椅櫈,侷促蠖屈也可忍受。因此無論是橫街窄巷、海灘帳篷、露台、騎樓、艇頭、樓梯口等處,只要放得廳霞怡和四張椅櫈便成局。
這種近年被誰稱「四人幫」的雀局,人物更易凑足,「呼嘯成軍」,無論兩父子、兩夫婦、兩兄弟、姊妹、兩母女、兩主僕... 無論男女、老少、贫富都「志同道合」的戰友。
在戰後,香港社會常舉行慈善籌款,以「麻雀比賽」方式進行,参加者包括中外人士、社會賢達、伸商名流、名 門閨秀,也常常舉辦「雀王」和「雀后」的比赛,探取淘汰赛形式而獲致此殊榮的也是「人才輩出」。因為「打麻雀」是我國的「國賭」,凡有中國人的地方便有「打麻雀」,使外國人士在耳濡目染下也發生狂热興趣,以致美國、加拿大、日本等地都有「麻雀協會」的組織,可謂無遠不屆,有同嗜馬!
根據前人筆記來考究「打麻雀」的起源,有謂是始於明朝的「馬弔」、「馬將」、「麻刁」等演變而來,更有謂「宜和牌」、「默和牌」和「花牌」等名稱也和「打麻雀」很有關連。
宋儒楊大年著《馬弔經》,見載清徐珂《清稗類鈔》引述:「麻雀,馬弔之音轉也。吳人稱禽類曰刁,所以後來又訛稱馬弔爲麻雀。宋儒楊大年著有《馬弔經》,是馬弔固始於宋也。唯时向無東、西,南、北、中、發、白等牌。至清代淮揚鹽商盛行此戲。太平軍興,軍中又用以賭酒,增入筒化、索化、萬化、天化、王、東西南北化,蓋均太平天國之封號也。其後流入寧波,不久逐普及矣。
由此可知,麻雀原名「馬弔」,轉音爲「麻刁」,再轉爲「麻雀」;也可能因有一索刻着麻雀形狀而得名?
清人李嗣業著《馬弔譜》,僅傳其名而内容不詳。吳龍子猶著《馬弔牌經十三篇》,計有「論品」、「論弔」、「論發」、「論捉放」、「論門」、「論滅」、論隱」、「論忍」、「論還」、「論意」、「論損益」、「論勝負」各篇。其理論之精奧絕妙,簡直是《孫子兵法》之新篇,爰擇錄「論捉放」一篇窺其全豹之一斑·:「馬弔之法,三人同心,以攻一樁(筆者按「樁」卽今人所謂「莊,莊家也)凡決取舍,須權上下(謂上家下家)樁在上宜縱,樁在下宜截(雖不正本,亦宜邀截,所謂單或呈巧者也,若牌大,亦不必),頂張不嫌輕放(如九萬放八萬,八萬放七萬之類,苟非樁家皆可),同張不必累捉(如六萬捉五萬,五萬捉四萬之類,與不捉同,反爲折張而有利於樁),正本之後,切勿求多(寧關以制人)!,有賞之家,何妨讓(諺云「看賞面」)。
近人撰著《麻雀必贏術》之類的麻雀經,若參考取材於此《馬弔牌經十三篇》,相信定必更加充實有效,如應斯響,戰無不勝。《孫子》云:「知彼知己,勝乃不殆」。旨哉斯言!
清人金學詩《牧豬聞話》乙書,詳述當時各種博戲,包括天九、馬弔、紙牌等。謂天九創自宋朝司馬光,至於馬弔,據載:
「馬弔牌,其製演變於牙牌,四十頁爲一具,一頁爲一種,分爲四門,自相統轄,曰十萬貫、曰萬貫、曰索子,曰文錢,萬貫索子皆始終於一,十萬貫自二十萬貫始,至萬萬貫,共十一頁,俱繪人形與萬貫同。文錢一門,最尊者空湯,次枝花,次一至九,亦共十一頁,文錢中空亦繪人形,並舉水滸宋江諸人以實之,古云馬掉腳,謂四馬之四足中,今俗稱打馬弔」。「又或於(默和牌)六十頁之外,更加一具爲一百五十頁,則每種各三頁。可集五六人為之,每人各得二十頁以外,其餘頁皆掩覆,次第另抹,以備棄取,名曰『碰和』。原本默和之法而推衍之。抹得三頁同色者曰『坎』,曰『碰』,四頁同色者曰『開招』,五頁同色者最難得,曰『活招』。相傳爲前朝人囹圄中所製,故有此等名目。或就其中數頁,閒塗以金,抹得者以一頁當二頁,謂之『碰金和』。明末士大夫多好之。又有曰『獻』、曰『闖』之目,方言俚語,不能具舉,而識者以爲流寇之譏,亦異聞也」。
上文所紀述謂四頁同色曰「開招」,今稱「開槓」,三頁同色者曰「坎」,今粵語亦稱爲「坎」,別家打出一張(頁)同色的牌共成三頁同色稱「碰」,亦與今相同。昔稱「碰和」,今稱「食胡」乃一音之轉而已。
一部南宋筆記談到「葉子戲」,是四對坐,三人入局,一人做夢;將牌砌成三角形的堤,中央像湖,各人將对注碼投入「湖」中,誰成了牌便將注碼拿去,謂之「湖」,注碼是一隻隻的象牙小船;因此輸家不叫「輸」而叫「沉了」,是翻船的意思,換言之,贏家的稱爲「食湖」,似乎比「食和」更貼切。若稱為「食胡」亦屬不倫不類。近代人士仍有玩紙牌的「十五湖」,並不稱之爲「十五胡」,可爲佐證。
麻雀牌是由馬弔牌、碰和牌演變而成,不過前者皆用紙製,後者改爲骨製;麻雀牌更由紙牌的長形改爲長方。戴名世《憂庵集》則謂馬弔在明萬曆由葉子戲而演變,據:「葉子戲至萬暦之末,始變而爲馬弔,分爲四十張,人共八張。其法:四人相鬥,而以三家迫一家。爲關外及張(獻忠)李(自成)三家分裂明土之象。其曰馬弔者,遇馬即弔,蓋馬士英、馬吉翔弄權喪邦之譏也」。
吳梅村《綏靖紀略》亦有「明之亡,乃爲弔」之語。杜亞泉以「傖父」爲筆名於民國二十一年撰著《博史》,對麻雀源流及研究的探索,頗爲詳析:
「馬將牌始於何時,不能確定,但當較默和牌略後。默和牌始於明之末造,則馬將牌之改作當在明亡以後矣。相傳謂馬將牌先於閩瀕海各地及海舶間。清光緒初,由寧波江廈延及津滬商埠。大約明亡以後,達官華冑及其宗親子弟,各奔於浙閩兩粤之海上,故流傳此牌。清乾隆年間,尚流行默和牌,未加將牌。乾隆以後,花和牌盛行,亦無人顧問。五口通商以後,海舶多聚於寧波、江廈,各省賈客流寓江廈,繁盛過於上海,演習馬將者日眾。此時已改製骨牌,且加梅蘭菊竹、琴棋書畫等花張,稱爲花馬將,逐漸流行,由津滬波及全國,蓋已五十餘年於茲矣」。又載:「天啓馬弔牌,雖在清乾隆時尙行,但在明末時已受宣和牌之影響,變爲默和牌。默和牌又受花牌之影響,加東南西北四將,即成爲馬將牌」。
至於由馬弔演變成爲麻雀牌之詳細過程尙有待考證。有謂始自清代咸豐同治時的寧波秀才陳政倫(字漁門),將漁民編成漁團以抗外侮及守土,將馬弔演變爲麻雀供漁民團員娛樂消遣。
老上海陳定山(原名小蝶)著《春申舊聞》中有一篇名爲「麻雀總會」,說上海盛行打麻雀,且組成「麻雀總會」,其實是麻雀俱樂部而已。文中談及麻雀的有幾段:
「麻雀只是一種文賭,雖也有活手、亮眼、抬轎、紥局種種惡賭(謂出老千、騙局之類),但爲害之烈,尚不致成禍水,所以家庭之間,四人一桌,义上八圈,衞生消遣,尙覺無傷大雅。
麻將究竟起於何時,有許多考據家,多沒有把它考出來。有的稱它爲葉子戲,其實葉子戲是紙牌,流行於江浙的有:王和、花和、十和、挖花、銅旂。上江人的挖紙牌、吃豆餅也是葉子戲的濫觴,而麻將牌不是。
也有人稱它爲馬弔的,因爲宋李易安有馬弔譜,其實馬弔是擲骰(音投)子,走圖徑的,例如現在的西湖、升官圖之類也可說是紙上一種跑馬比賽,而不是四人坐着的手談。
那末,麻將來源,到底從什麽地方發生的呢?據我的考據,這麻將來源當起於舟山羣島一帶的沿海漁戶,而後從船上跑到岸上。所以寧波一府的人,义麻將的確很精,至今人稱『寧波麻將』。
要談麻將來源,先得解說麻將牌上圖案,爲什麽叫『洞』、『索』、『万』呢?說準了一洞應該稱爲一筩;一索應該稱爲一弔,一万則是萬的簡寫。原來它只是漁戶記數的籌碼,而不是什麼賭具。漁戶在海上捕魚,一網一網的魚裝成了筩,去交給船上的牙儈,牙儈便給他籌碼,交一桶的便給他一根上面刻着一筩的竹籤,交九桶的便給他一根九筩的籤。筩是貨的計數籌,弔是錢的計數籌,一弔便是,所以九弔進十人。便是一萬,累次進而到九萬。便成了三種不同的籌碼,漁戶賭錢便把這三種籌碼來互作輸赢。
至於『東』、『南』、『西』、『北』爲什麼又稱之爲風呢?這是漁船上四面扯風旗,漁戶們也把它象形,採入了賭具。『中』是船上碇桅的象形,『發』是船旂出發的符號,而『白』還未加入成爲『中發白』三大仙之列,僅是一種預備牌,每盒麻雀牌中,早期是例有四張或八張沒有雕刻的『白板』,預備壞了什麽牌,拿來補刻充任之用」。
早期的麻將是三人玩牌,一人做夢;也起源於南宋的鬥葉戲。東南亞華僑的「三家牌」,是將牌中的四隻「北」拿開,又把筒、索、萬拿開一門,其餘照舊,三人入局,其限一人稱爲「收稅官」,每圈輪流換出一人爲「收稅官」。此外有五人成局,其中一人做「夢」(俗稱做「懵」),亦輪流換人,每圈更替。
今日之麻雀是莊家十四隻牌,閒家十三隻,然後莊家出牌,再由下家摸牌。福州麻雀則是莊家十七隻牌,閒家十六隻。台灣也是一樣流行,且稱之爲「台灣麻將」,傳到日本,也是十六張的。湖南的「省牌」稱爲「跑和」,又稱爲「跑和子」的紙牌,莊家拿二十一張,其限二人各拿二十張,也是四人成局,一人做「夢」(懵)。
究竟「竹戰」對人有益抑或有害,則很難下定論。筆者則認爲它比吸煙稍勝,雖則對身心並無裨益,但不致成癌喪命。寄語忠吿兩句:「輸贏不能太大」,「時間不可太久」。
香港時報1990年3月2日
0 留言
發佈留言